多半人对自由职业的向往,如同对田园生活的向往,不过是一种抒情的说法而已。
说穿了,逃离了职场,离开的不仅仅是一份工作,还有这份工作赋予人的身份感、每天都有方向的确定感、至少今天收入有保障的稳定感、如有意外发生多少可以求援的安全感。
往往是自由下来的人才明白,原来当初热闹的日子里,人家找的不是我,而是我的身份,大半的交往都是以自己的工作身份建立的。工作是个平台,它收买了你的一部分时间,也买断了你终身的身份,给了你理由联系别人,也给了别人理由联系你。这一切,你要自由的时候,它便毫不犹豫地收了回去。
社会认同
曾有一位自由职业的朋友,父亲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仍然要努力地说“你这样子,我死都不放心啊。”
通常,我们对自己所向往的一切,都不过是缘于缺乏了解。如果有了些了解,十之有九都不会再向往;另外一成,即便向往,也不会轻率地挂在嘴上。自由职业便是一例。
自由职业适用的第一条便是,自由等于孤立。
说穿了,逃离了职场,离开的不仅是一份工作,还有这份工作赋予人的身份感、每天都有方向的确定感、至少今天收入有保障的稳定感、如有意外发生多少可以求援的安全感。
这些感受,说起来都不见得那么难扛。就身份感而言,当你自由职业时,你能不能对刚刚结识的陌生人、甚至亲朋好友理所当然地说出你的职业,并且丝毫不感觉惭愧?因为现实往往可能是,你已经有三个月甚至超过半年,并没有获得你的职业收入,你每天所做的,也许不过是起床后便发呆,看着别人忙忙碌碌地生活,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在哪里,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想找个人倾诉,别人都不见得有空。
更别说,即使你的收入还算稳定,在社会保障极度匮乏的现状之中,你的父母亲人,多半仍然抱有忧虑,并且忍不住隔三岔五就来找你:你这样太不安全了。甚至曾经有一位自由职业的朋友,父亲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仍然要努力地说,“你这样子,我死都不放心啊。”同样,一个把孩子的自由职业当成值得尊重的工作的妈妈,几乎是世间的奇葩,绝无仅有。
自由职业者,面对有工作的人,常常心怀一种惭愧的优越感。一方面为自己的独立而自豪,另一方面又为自己没有稳定的生活来源而困窘。周围环境的压力是每个自由职业者挥之不去的噩梦,而自己的努力仍然是点点滴滴,细枝末节,对旁人来说,并不那么清晰可见。毕竟,自由职业者并不是自主创业的企业家,说穿了,这些人所挣的,多半也不过是糊口的生存资本,这点上,和大部分工薪阶层并无区别,更何况同样的收入,风险远远大过有工作的人,还少了工作所能带来的种种社会认同和归属?
身份定位
仿佛工作身份是人一生的核心身份,一旦主干断裂,其它所有的枝枝叶叶便随之枯萎。功成名就仿佛不再是理想,而变成了义务——— 否则你为什么不工作?
虽然没有了职业的正式身份,但人确实在无形中还有一些自己的身份,可以把自己和他人联系在一起。譬如共同的出身地、毕业学校、工作过的企业或行业之类,即所谓的“隐形组织”。然而,对于自由职业者来说,这种隐形组织和自己的关系,变得格外的奇怪。
人与人隐性地交换,利益交换,情感交换,经验交换,到了自由职业者身上,往往都缺乏基础,变得不能成立。说到底,隐形组织的存在,是为了一种优越感、认同感,但自由职业的边缘化身份,以及并不常态的生活方式,很难与正常工作的人分享感受与经验,优越感和认同感因此不复存在。我所认识的大半自由职业者,对校友或老乡基本毫不动容———他们既然早已无法从集体中获得认同,就必须习惯自己处理自己的感受。
此外,生活波动更频繁的自由职业者的情绪也比他人波动更频繁,这种波动对于关系半生不熟、往往是流于应酬的隐形组织来说,显得颇有些神经质。
于是,被周围人不断施压的自由职业者,一方面有意维持一个正常的交际圈,以免久居家中,变得世事不通;另一方面往往为了回避压力,又不得不减少和这种可能对自己造成压力的老相识来往。于是,和种种隐形组织的关系,相比有社会身份的同类,便变得既需要紧密,又显出奇怪的紧张感来。
因此,许多自由职业者,在丧失了社会认同的身份之后,其它的身份也陷入紧张——— 无法在隐形组织中找到认同感,也无法获得家庭的支持。
况且,往往自由职业者并非不得已而为之,通常都是主动放弃了工作,为了理想中的自由而做出了改变。在这种大家都觉得不再安全的紧张局势下,功成名就仿佛不再是理想,而变成了义务——— 否则你为什么不工作?这个问题,也会给许多并没有热切追求功成名就的自由职业者制造巨大的压力和困惑。仿佛自由职业是一个边缘化的选择,而压力往往会把这个角色推得更远———他们本不觉得自己异常,这时候也要开始反思,我真的异常吗?想实现个人的想法,就必须功成名就给大家看,否则就证明我的想法没价值吗?
因而,通常大部分最终坚持下来的自由职业者,心理得到的历练,甚至超于身边最亲近的人的想象———他们内心的孤绝感,与他人的距离感,对人情冷暖的认识,以及自我奋斗意识,自然远非沿着职场一路走下去的一般人可比。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