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已经冰冷的生命重新焕发生机,给她永恒的美丽,这需要冷静、准确,并且要怀着温柔的情感。”这是日本电影《入殓师》里最打动我的一句台词。
《入殓师》的主角小林大悟曾经是一个大提琴手,他在乐团突然解散之后下岗。令人痛苦的是,受制于自己的专业水平,已经没有哪一个乐团愿意要他,小林大悟很难再登上自己喜爱的舞台了。那句充满乐感和诗意的台词,就是他在四顾茫然、阴差阳错之间当上入殓师的最初感悟。
全国劳模、长沙明阳山殡仪馆火化班班长廖友军也当过入殓师,那是他在殡仪馆的第一份工作。
“给遗体整容的最高境界是‘栩栩如生’,要让人感觉到逝者是有生命的,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廖友军说的虽然像是“行话”,却丝毫没有对那些“冰冷的生命”熟视无睹、按部就班。他向这个世界敞开的,是跟小林大悟一样悲天悯人、温暖如春的情怀。
因为采访过廖友军,对我来说,去年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入殓师》几乎没有震撼力可言。
然而,这部电影拍得确实非常美。同时,我还从小林大悟的故事中感受到,一个人的技艺终究有一天会撞到“天花板”,但对待人和事的热忱、勤勉和向善的良知,永远都不会有极限。
电影毕竟纯系虚构,它的故事就像一个筐,装的是娱乐,善于勾起人的回忆或反思,甚至是欲望、幻想和梦境。而记者永远是跟活生生的人,要还原的是已经终结的事实,像“让已经冰冷的生命重新焕发生机”一样,同样“需要冷静、准确”,有时还需要毫无杂念地“怀着温柔的情感”。报道却不可能也不应该勾起人某种感官上的欲望,更不应该“勾”出幻想或梦境来。
不管怎样,记者要面对的,无疑是一个汇聚了人和事件的“江湖”。我相信,面对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新闻线索,以及能够并乐意向人尽道其详的人物角色,没有哪个记者会不感兴趣,反而有时更会情绪高涨。
只是有些不巧,在理想与现实之间,总会存在或大或小的落差。许多事实的核心,是一个记者永远都难以抵达和穷尽的――一个社会、一个“江湖”是不是跟一个人一样,也有人格、有欲望、有隐私呢?
可以肯定的是,这种“不巧”绝对不应该成为托词。如果一个记者借此来回避自己碰到的技艺“天花板”,那一定是搪塞。
歌德说:“大师在限制中创造。”当然,大师毕竟少而又少。但是,真正的创造一定是在限制中完成的,只要拥有廖友军和小林大悟那样热忱、勤勉和向善的良知,并拥有旗鼓相当的思想和实实在在的技艺。
公众对记者寄托的期望很高,这也是国家设立“记者节”的来由吧。我做记者那年,还没有“记者节”,十多年的职业生涯,经历了从“无冕之王”到“新闻”这样从“捧杀”到“骂杀”甚至是“扼杀”的变迁。种种现实不由人不想到,当对一个行业的托付需要用“节日”这样的仪式来勾勒,以唤起公众的广泛关注之时,是不是意味着这个行业已经开始出现危机?
事实上,类似于从“无冕之王”到“新闻民工”的变迁,是一个职业世俗化的过程。它发生在“江湖”上的每一个角落之中,消弭着养尊处优的残留意识,重新诠释和发扬业无贵贱的常情常理,艰难地涵养着职业理想、职业精神和职业操守。在记者的职业形象发生“跌落”之时,廖友军所从事的工作虽然是那样的古老,却正在以新鲜的、感人的甚至是方式呈现在人们的眼前,就恰好说明了这一点。
职业的相通之处,在于人的内心。身为记者的我,再忙也忙不过廖友军吧,只是可能缺乏像他那样有很多机缘去面对和思考自己的人生,更可能因为不善于审视自己的内心,所以不可避免地难以真正把握好自己的职业定位,并像他那样把职业看成生命的一部分。
“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在“职场江湖”的深处,流淌着的也许只有“冷静、准确”以及“温柔的情感”……